王黑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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^cw9Yjh6 王黑子
<o|fH~?X 第广龙
>ymn&_zlT A^FkU 我和王黑子分配到同一个野外队后,就有意保持距离,不怎么搭理他了,倒是王黑子不拿架子,有事没事和我套近乎。这要放到过去,我可没这个胆。王黑子可是出了名了的混混啊。
D+:s{IcL< 我说得是在技校上学时的王黑子,谁要报出这三个字,就等于亮了护身牌。教室里,每天都是如此,那场面真叫乱。老师在讲台上讲白垩纪,讲海相和陆相地质构造,学生在下面闹翻了天,桌子上跳来跳去的,一星敬你、七个巧啊八匹马呀练习划拳的,嘴里叼着烟吐圈圈的……这哪是教室啊,土匪窝还差不多。要是王黑子带头起哄,老师就得赶紧撤退,不然纸蛋蛋就飞过来了。这个技校是矿区自办的,学生多是子弟,随父母东奔西颠,在山里野惯了,书没念下,根本没有学习的意识,学也学不进去,反正毕业了都到野外队上班,又不是啥好工作,早早就开始破罐子破摔了。王黑子就是最能捣蛋的学生中的头头,没有谁敢招惹。我曾经把老家捎来的一瓶子肉臊子送给王黑子,以求得平安。有两件事我记忆深刻,一次是王黑子过十七岁生日,全班每人贡献十元钱,名曰祝寿。晚上我都睡下了,王黑子带着两个人,提着酒瓶子,硬鼓住让我喝了半茶缸酒,把我喝醉了。一次是另一个班的学生欺负了王黑子的人,天黑实后,王黑子带人袭击对方宿舍,打烂玻璃五十余块,门窗十余副,电灯泡二十多个,对方有五人头部负伤,多人受惊吓尿床(据技校处理大会材料)。技校周边的村民都领教过王黑子的厉害,瓜果任摘,萝卜任拔,不敢说个不字。我也跟着学坏,干下了不道德的事情。逢集到镇上去,走路须十多分钟。为省力,同学都搭便车:见老乡骑加重自行车经过,从后面追上,脚一跳,坐于后座,老乡亦吓一跳,但多有成功。我也掌握了这一技巧,屡屡得手,一路吹着小风,亦逍遥自在。以后老乡再经过,都用力蹬踩脚踏板,见有追赶,用力更猛,车速加快也增加了上车的难度,便只有一两个腿脚利索的能够如愿。技校门口对面有几棵杏子树,杏黄时节,枝头却全是苦涩青果。我和一同学无意发现虽杏肉不能食,但杏仁饱满,极香甜,便兜着衣服采摘。一妇女冲来,恼怒暴喊,追打我们。反应如此激烈,我估计是由于未料想杏树的秘密会被我们知道吧。本来要在技校读一年半书,然后分配到野外队实习,再过渡成工人,由于我们的突出表现,提前半年穿上了油工衣。一个班全被打散了,王黑子和我成了一个野外队的。
>?K=l]!(* 野外队不同于技校,王黑子狂不起来了。狐朋狗友离得远,就是在跟前也不顶用。王黑子面对的不是一个一个的人,而是一个群体,要做的是融入这个群体,而不是成为这个群体的对立面。别说给别人寻事,别人不欺负他就算福气了。一段日子下来,王黑子人缘没有我好,一天到晚孤零零的,想找人说说话,只能找我。看着怪可怜的,我心软了陪陪他,不高兴了就和别人打牌去了。但野外队还是把我和王黑子归入一类的,我俩又不得不同病相怜。井场上的工作枯燥,回到驻地,四下荒山野岭的,时间难打发。王黑子频繁请假,光是他妈住院这个理由就用了几回。一次出去十多天,回来找我,眼睛亮着,我挺奇怪。王黑子说,我到城里转悠,好女子满街道走,一个都不认识,难受啊。我内行地说你可以搭话啊,就问你吃了吗?没吃跟我走。王黑子斜了我一下,去!那还不把女的吓跑。我的办法是直勾勾看,引起注意了,伸出一根手指头,朝我面前一弯一弯的,脸上要始终得带着微笑,我听我一个朋友说,灵得很,一勾一个准。我心脏都咕咚了,急急地问你勾上了吗?王黑子摇头:唉,女的走得更快了。那时我已经考虑个人问题了,但是还没有着落,上技校时电工班一个女生大个子,在联欢会上拉过小提琴,我暗暗喜欢上了,没有胆量表白,到野外队后,写了一封信,结果被拒绝了,对我打击特别大,我不知道到哪里找个对象,忧愁得睡不着觉。王黑子也比我好不了多少,他家里给介绍过几个,都没有成。王黑子说,要是一直窝在野外队,这辈子怕要打光棍了。虽说有走心没守心,没有硬关系,不认识当官的,我眼前头黑着,只得认命。有时一个人爬到山尖尖上,胡乱吼叫一阵,算是感情发泄。野外队的男人都在熬精神,熬得住熬不住,一天天地总算熬过去了。我听说有的人老婆来探亲,就让老婆没来探亲的解个馋,下一次自己老婆来了再给还上。有两个为此打架,原来一个嫌对方老婆丑,觉得吃了亏,要另外补偿一袋子面粉,这个不愿意,闹翻了,几年都不说话。还有一个野外队的工人到新工区施工,拿发下的劳保手套、翻毛皮鞋,偷库房里的棕绳、柴油,勾引附近村里的女子和年轻媳妇,把好几个的肚子都搞大了。这个野外队被起了个别名,叫驴队,队长为此丢了帽子,队号都撤销了。一次和王黑子说起,都挺羡慕的。王黑子说,这么大了,女人的味道都没尝过,要是哪一天出个事故死了,处男的身子阎王怕都不要。我连呸呸了几口,骂王黑子臭嘴。
F8<G9#%s\ 就在日子的无聊中,我和王黑子一人惹了个麻烦,虽然我的轻一些,王黑子的重一些,但我俩在很长一段时间,见人躲着走,头都抬不起来了。那是一个下午,天气闷热,呆在活动房里,我不停冒汗,坐着躺着都不自在。几个苍蝇旋来旋去,还挑衅般朝手上落,我就特别生气,拿个拍子就打上了。也真是奇怪,你不动弹,苍蝇就在眼前头,你要打它了,它又连踪影都找不见了。折腾了一阵子,只打死了一只苍蝇,我倒累得喘气。我对苍蝇的仇恨更加强烈了,打着打着,也顾不得外头日头毒,转移到院子里追打苍蝇,连一个苍蝇也没打上。我突然想起,野外队简易厕所里苍蝇成群,有时人刚蹲下,屁股上就落一层,赶都赶不赢。我便决定,到简易厕所去打苍蝇。苍蝇真多!真让我兴奋!这简易厕所里,味道虽说难闻了些,但苍蝇有飞的,有落在墙上不动的,真是多呀!我抖擞起精神,开始挥拍战斗,几乎每拍下去,都能见血,在空中使劲舞一下,也能击落几个。只一会儿功夫,我打死的苍蝇,就难已计数,地上尽躺着苍蝇的尸体。我打死一个苍蝇,再打死一个苍蝇,我打,我打……我越打越带劲,越打越过瘾,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。刚抬起头,我怎么看见了队长?队长两只手捉住裤带,正要解裤子,见到我,一脸的奇怪,队长问,你钻厕所里干啥?实际上他已见我拿着苍蝇拍,但还是这么问。我说,打苍蝇,都秋天了,苍蝇还这么多。没料到队长冒出了一句:胡闹!苍蝇你能打完?几天不上班,真是有力没地方出了!当天晚上野外队开会学习,队长不点名批评了我。队长说,野外队新分来的年轻人,毛病不少,平时吊儿郎当,井场上腰来腿不来,这不行!有人吃饱了撑得慌,院子那么脏看不见,炊事班剥葱捣蒜不闪面,竟然钻到厕所里打苍蝇,真是人闲生事。你要是力气多的没处放,我给你想办法,你抱上一块子煤,去到河坝里洗去,黑煤洗成白煤了,你就能消停下了。
glCpA$;VPu 而王黑子更丢人,被矿区发了通报,还扣了两个月奖金。有一天天都黑了,王黑子叫我吃狗肉,拿脸盆在煤油炉子上炖的,汤汁不住咕嘟着,闻着香。我胡乱啃了几块骨头,擦着嘴上的油,才留意到王黑子的活动房地上血迹斑斑,一张狗皮还冒着热气。王黑子得意地说,一条狗在他活动房外面转悠,拿馒头哄到窗户下面,绳子一套,就上西天了。王黑子不停劝我吃狗肉,说吃了大补,我说不补都能井喷,还想给别人补呢。加上我觉得狗肉没熟透,嚼都嚼不烂,咽着吃力,没再吃。第二天,王黑子还在床上睡大觉,一辆警车闪着灯开进野外队院子,给队长打了个招呼,拿拷子把王黑子拷走了,同时带走的还有作案工具:套狗的绳子。事后才知道,王黑子勒死的狗身份不一般,是当地一个老汉的看家狗,而老汉的儿子在县公安局当局长。一个电话打过去,一个电话打过来,派出所就出动了。王黑子眼圈黑着回来已是三天后,还是队长找了关系,摆了一桌酒席,才把人领走。王黑子给我描述说,到了派出所,先是一顿痛打,不打头,也不打脸,拳头朝腰上捅,皮鞋朝屁股上踢,比我当年在技校打人打得高明,疼了疼在肉里头,伤了伤在隐蔽处。打完了才问话,说得不对了重新说,还要在讯问笔录上按指印。关进黑房子里,两只手吊在半空,脚尖踮着,晚上也不放下来,不给喝水,没有饭吃,罪不好受啊。处理结果有两条,一条是判两年,到平凉蹲监狱(这是吓唬的);一条是赔钱,二千块(这是真的),赔了钱可以走人。说到这里,王黑子眼眶里的眼泪就满了,摇着头说,这辈子瞅见狗,叫爷都能行,磕头也愿意,只要不戴手铐,只要不挨打! 要说以往因为在技校上学时,王黑子做事过份,我对他积攒了一些看法,自打这以后,我和王黑子倒热和起来了。咋说也是一个班出来的,都混得背,说话容易说到一块去。那天夜里,我连做了几个恶梦,每次都梦见一条狗,其中一次狗嘴里还叼着一副手铐,我受惊坐起来,头上一层虚汗。
<eMqg u 在野外队,天冷天热,身子直接体会,刮风下雨,头皮都能知道。几场雪过去,眼睛里吸收的全是大山深处衰败的景象。春节却一天天临近了,一丝甜蜜在记忆里扩大着,想家想得紧,稍稍动一下心思,父母的面容就浮现不已。就在野外队开会统计回家人数的时候,我和王黑子不约而同,选择了留下。队长大声表扬了我们,说今年井场上歇不下来,只有少数人能回家,两个年轻人自觉放弃了回家的机会,这说明野外队艰苦的生活,把他们锻炼出来了。就这样努力,今后还能进步。我当时硬忍住难过,想着一个人时再好好哭上两嗓子。我看王黑子,眉眼全堆着笑。王黑子下来对我说,我想明白了,要在野外队呆下去,就得先吃亏,甚至吃大亏,身上还要脱几层皮,把娃娃皮脱了,把学生皮脱了,就和大伙儿一样了,别人才能把你当人看。我很吃惊地盯着这个曾经的小老大,有些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嘴里出来的。
ppn 8 就在大年初一这天,我和王黑子上班。大卡车在土路上呼啸,屁股后面卷起连天的尘土。我们站在车厢里,手扶着车帮,让山里的冷风朝脸上吹。偶尔闪过一户人家,大门外高高的木头杆子上挂着一盏大红灯笼,门上贴着新对联,门口地上零乱着鞭炮炸过留下的碎纸。我扭过头不再看,王黑子也张望着别处。在这山连着山,沟套着沟的陇东高原,要想望得更远,目光就被山弹回来了。我已经急不可耐得要到井场上去,我浑身的力气,要用掉,用光,我才能安静下来。这时,王黑子拽了一下我,大卡车正剧烈颠簸着,我清楚地看见,王黑子摊开的一只手里,是一颗鲜艳的水果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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